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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德宇:想要了解當代美國政治,可以從這個人開始
最后更新: 2025-06-01 09:36:46【文/觀察者網(wǎng)專欄作者 周德宇】
特朗普是美國政治當前所面臨的一個問題,但當前美國政治的種種問題,遠早于特朗普本人在政壇的登場。正如美國的社會經(jīng)濟問題早在幾十年前就埋下了種子一樣,美國政治也不是從特朗普上臺才開始折騰的。
想要了解美國政治如何演化到今天,有一個人還是值得提一下的,那就是曾經(jīng)的共和黨領(lǐng)袖,前眾議院議長紐特·金里奇(Newt Gingrich)。
如果你今天去搜有關(guān)金里奇的評論,很多美國主流媒體和學(xué)者會把他視為毒害美國政治至今的罪魁禍首——比如華盛頓郵報的這篇文章,標題是《金里奇帶我們走上了毀滅的道路,現(xiàn)在他要回來完成這項任務(wù)》:
正如我們不能把美國的問題都歸咎于特朗普一人身上一樣,金里奇也背不起毀滅美國政治這么大一口鍋。但是反過來講,金里奇也確實是美國政治的縮影,我們?nèi)チ私馑?,就可以知道美國政治幾十年來的極化和毒化。
金里奇這個人吧,某種意義上講曾經(jīng)是我的同行,在步入政壇之前他是West Georgia College的歷史老師。金里奇的博士畢業(yè)論文寫的是1945到1960年間比利時在剛果的教育政策,我的博士畢業(yè)論文寫的是比利時當代極右翼政黨和二戰(zhàn)前法西斯政黨的關(guān)聯(lián)——都是沒人關(guān)心的問題。
金里奇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安心做歷史學(xué)者,他從小就想做政客,很早就參與當?shù)卣位顒?,所以即便入職了大學(xué),主要精力也都用在競選議員。
在1974年和1976年,金里奇代表共和黨兩度競選佐治亞第六選區(qū)的眾議員,受累于水門事件之后共和黨在全國普遍低迷的選情,他兩次都惜敗給了民主黨的資深議員杰克·弗林特(Jack Flynt)。雖然兩次失敗,但金里奇作為一個政治新人已經(jīng)充分展現(xiàn)了自己的實力。所以他沒有因失敗而氣餒,也一直能夠找到足夠多的支持。直到1978年杰克·弗林特退休,金里奇終于成功當選眾議員,開啟他的國會生涯。
在金里奇年輕的時候,他的很多想法其實還是偏向自由派的,支持民權(quán)運動支持環(huán)境保護,有很多未來主義的暢想,就和現(xiàn)在的民主黨有些類似。當然,在那個年代,民主黨和共和黨之間的意識形態(tài)差別沒有那么大,共和黨也有很多自由派,民主黨也有很多保守派。
但是作為政客的金里奇,敏銳地意識到了政治風向上的變化,在多年的混亂之后,人們對于腐敗精英有著嚴重不滿,而且渴望回歸保守價值觀。一方面是打倒建制派的破壞沖動,一方面是維護傳統(tǒng)回歸秩序的建設(shè)心理,就形成了延續(xù)至今的激進保守主義的思潮。
于是,攻擊“腐敗的自由派福利國家Corrupt Liberal Welfare State”,成為了金里奇走向國會的財富密碼,即便金里奇從來不是個虔誠的人也不是個注重傳統(tǒng)道德的人,但他知道怎么利用保守派,而且正如任何普通人一樣,他的思想當中也有一定的保守主義成分。
1978年競選議員的時候,金里奇在亞特蘭大對一群大學(xué)共和黨人發(fā)表了一場很有趣的演說,那篇演說的內(nèi)容對于當時的美國政壇做了很有趣的分析,也描繪了金里奇的政治藍圖。
在1978年,金里奇對于共和黨建制派是懷著不少怨氣的。在他看來,尼克松和福特都是拖累全國共和黨人的廢物,害他輸?shù)魞蓤龈傔x的罪魁禍首,而那些不懂得政治策略的共和黨建制派也要背鍋。
所以1978年金里奇對那些大學(xué)生說:
“共和黨現(xiàn)在最大的弱點就是我們招募中產(chǎn)階級的人。中產(chǎn)階級作為一個群體,一直被教導(dǎo)不能在桌上大吼,要禮貌友好,要尊重他人——通常意味著給他人讓道。你想去海灘,他們想去看電影,那你就該去看電影,否則他們會對你生氣。所以你怎么辦?我們最后去向了水門事件,因為我們不想冒犯尼克松。我們最后允許福特做一些不可思議的蠢事,一些難以置信的蠢事……我們黨不需要下一代溫良恭儉讓的半吊子領(lǐng)導(dǎo)人,我們需要的是強硬、勤奮、有活力,愿意冒風險,愿意站出來和政治對手撕逼的人……”
對于熟悉當代美國政治的人來說,金里奇這番鄙視妥協(xié)號召斗爭的演講沒什么新鮮的,兩黨如今都在實踐這樣的理念。但在1978年,即便美國政壇從來不缺乏丑陋的斗爭,金里奇這番話仍然顯得有些極端了。
順帶一提,金里奇其實還引用過幾次毛主席的一句話:“戰(zhàn)爭是流血的政治,政治是不流血的戰(zhàn)爭”(War is politics with blood; politics is war without blood)。
在1978年贏得國會席位之后,金里奇把他的斗爭理念帶到了國會,也聚集起了一批愿意追隨他的年輕人。但是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金里奇仍然是黨內(nèi)的少數(shù)派,大部分共和黨大佬仍然覺得沒必要那么極端,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沒必要跟民主黨翻臉。
在1985年的《華盛頓郵報》的報道中,他們是這么形容金里奇的:
“紐特·金里奇可能是國會最招人厭的議員。許多被采訪的人談到金里奇就感到不舒服并且拒絕與他扯上關(guān)系。他的很多共和黨同事堅持說他是不重要的、沒有影響力的、天真的。金里奇是個吵鬧尖銳的共和黨人,當他去年春天某一天在眾議院惹怒了議長,逼得議長大罵他:‘我這三十二年來在眾議院見到的最低劣的東西’時,他一鳴驚人了?!?
時任眾議院議長蒂普·奧尼爾(Tip O’Neill)在眾議院三十二年來都沒見過的東西是什么呢?是1984年金里奇在國會指責民主黨議員們“通共”。
就這?對,就這。
在“通俄”“通中”帽子滿天飛的今天,這種言辭看起來沒什么威力,但在1984年,很多議員們真沒見過這架勢。不是說之前議員們沒有對彼此放過狠話,但是量變引發(fā)質(zhì)變。金里奇系統(tǒng)性全方位地攻擊政治對手的手法,確實把國會斗爭推上了一個新臺階。
通過新興的C-SPAN電視直播,金里奇給他的政治表演找到了新的舞臺。他不光在直播的國會辯論中運用他的語言技巧攻擊政治對手,而且利用了國會的一個名為“Special Order”的環(huán)節(jié)來宣傳自己。
所謂的“Special Order”,是國會在結(jié)束當天議程之后,議員可以要求在臺上自由發(fā)表演講的環(huán)節(jié)。因為這時候國會已經(jīng)辦公完了,所以臺下一般沒有人,金里奇就可以盡情地發(fā)言,隨意攻擊民主黨而不遭受反駁。
而在電視直播上,觀眾就會看到金里奇侃侃而談,而其實并不存在的民主黨被懟得啞口無言。
于是有的時候,眾議院議長就會指示攝像機去拍攝空座位。
比如1986年1月30日金里奇的一場Special Order演講,你前一秒還會看到他在鏡頭前發(fā)表長篇大論,好像整個眾議院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下一秒鏡頭一轉(zhuǎn),你會看見金里奇很滑稽地在對著空氣說話:
但是即便如此,金里奇仍然收獲到了聽眾,那些聽眾不在議會里,而在美國千百萬家庭的電視機前。
在1984年的一場演講里,金里奇是這么跟保守派活動人士闡述他的策略的:
“關(guān)于新聞媒體的首要事實,就是他們熱愛爭斗。數(shù)月以來,我一直都在進行系統(tǒng)的長達一小時的演講。CBS有跑過來要記錄我的演講嗎?沒有。但是一旦蒂普·奧尼爾攻擊我,我和他在三大新聞媒體就獲得了90秒鐘的曝光時間。你需要給他們沖突,有了沖突他們就會給你注意力。而當你獲得了注意,你就可以去對他們進行宣教?!?
流量至上,黑紅也是紅,政壇和粉圈沒有本質(zhì)區(qū)別。
金里奇的成名之戰(zhàn),則是1989年逼退新任眾議院議長、民主黨人吉姆·萊特(Jim Wright)。金里奇的手法非常簡單,就是從道德問題入手,盡一切手段搜集萊特的黑料,然后再持續(xù)不斷地在一切場合特別是媒體上用黑料來攻擊他。而由于萊特手段強硬,跟共和黨也不對付,共和黨議員們也全力地支持金里奇的作戰(zhàn),削弱萊特的政治聲望。
終于在1988年,萊特面臨道德委員會的調(diào)查,政治生命搖搖欲墜。而在1989年,萊特最終辭職并離開眾議院,成為美國歷史上第一個辭職的眾議院議長。
無論在當時還是在現(xiàn)在,金里奇挖出的黑料都顯得微不足道,無非是萊特通過賣書的方式收取了額外的政治獻金,不道德但是也不違法,誰都干過,包括金里奇本人。但是一旦這些事情被金里奇反復(fù)包裝,萊特就被貼上了“史上最腐敗議員”的標簽,政治生涯也就到頭了。
而在趕走了萊特之后,金里奇在國會共和黨人中成功證明了自己,也在1989年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少數(shù)黨黨鞭。
而金里奇不光讓共和黨認同了他的對抗性政治策略,而且還培訓(xùn)和改造了接下來的幾代共和黨人。
在1988年,金里奇接管了一個為當?shù)毓埠忘h人提供競選資金的機構(gòu)“GOPAC”,將其改造成了一個為共和黨人提供教育和政治藍圖的政治行動委員會。GOPAC向各地共和黨人提供了大量學(xué)習材料,特別是磁帶和小冊子,教育他們?nèi)绾芜\用金里奇的政治理念和辯論方式,在競選中挑戰(zhàn)民主黨人。GOPAC招募和訓(xùn)練了大量共和黨人,研發(fā)了眾多應(yīng)用到競選中的政治策略,被金里奇稱為“政治界的貝爾實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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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任編輯: 小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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